(( 人生骨牌 ))
2007年看過一齣電影叫 《Before the devil knows you’re dead》。看完,我第一次覺得普通人也可以因為做了一個小小的決定而人生改道。2009年,我在肯亞奈羅比親耳聽了一個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最悲催、最無奈、最束手無策的真人真事。
我跟隨輔導員同事到貧民窟探望一位愛滋病患者Anna。同時問她最近生活如何,她面帶不屑的淡淡回應一句「Same 。」她們就開始用東非語Swahili 聊近況,但是越聊越不對勁。我看見Anna那態度從愛理不理,到憤怒,到心碎,到空洞 -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複雜的表情組合。最後,一雙絕望而憤怒的眼睛看著我說了一句對她來說算是很不容易的英語:
「我做了什麼?怎麼現在變成這樣?」
(What have I done so wrong? How come it’s now like this?)
什麼?發生什麼事?我看著同事,期待她給我一個故事大綱。同事扁扁嘴看著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地說:
「Anna不理家人反對,與一個男孩交往。Anna發現懷上孩子時,她15歲。小男朋友立刻離開了,山盟海誓頃刻崩塌。家人不接受,趕她走。學校容不下懷孕的學生,她輟學了。生一個女兒。一天她抱著女兒在街上茫然的站著,一個男人斯斯然走上她跟前,問跟她睡一次多少錢。她說『我不是妓女。』那男人瞟一眼熟睡中的寶寶,說到:『孩子好髒喔。妳可以捱髒,孩子不可以,會病的。』『嗯。我知道,但我沒有錢。』『我有一塊肥皂。你跟我睡,我把肥皂給你。』就這樣,她第一次賣了給這個男人。Anna就這樣得了愛滋病。第一次,就得了愛滋病。她現在以賣淫為生,我勸她轉行,或者起碼要求恩客帶安全套,不要傳播愛滋病毒,她不肯。這不是她第一次跟我這樣悲傷與憤怒。」
Anna的人生就以短短2分鐘給概括過去了。我皺著眉頭,腦子裡轉出好多想法/批判/大道理/勸喻,但是我能說什麼?就是做了一個決定,人生從此生就這樣像骨牌一樣倒下,停止不了也無法回頭。她沒有傷天害理,沒有殺人防火,但上天就要取她的命。
她想不通,就順理成章用自己身體去復仇。這樣復仇對Anna根本沒有好處:她的身體一樣一天一天被利用,悲傷與憤怒絲毫沒有減退,心裡對世界的恨要把她吞噬,但她仍然繼續。她說,「起碼不是只有我一個人。」(At least I am not alone) 那天在她家的三十分鐘裡,我既不能說「我明白你的感受」也不能說「放心,會過去的」… 我無力的坐在那兒,幻想假如Anna活在另一個國度,她現在應該是一個快樂的大學生。或者在快餐廳笑著收銀。或者嫁了一個好人。
可惜,沒有假如。
(( moving )) 2013年9月5日 (2009年於非洲肯尼亞見聞)